狛日/延命治療
合志的文解禁了,混更一下,表示我还没挂。
反正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延命治療
手術台の上に残した昨日の僕が泣いていたと
在手术台上残留下来的是昨天的我的饮泣与
奇跡に縋る明日に
依靠奇迹的明天
「那是初春,三月。」
日向创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场景。他本是不相信所谓「命运」的存在的,作为一个过分普通的人,命运若真的存在,恐怕也不过是习惯于忽略自己的恶劣家伙。
三月的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他将手掌贴在房间的玻璃窗上,微凉的感觉渐渐渗进了皮肤。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或许是又到了注射药物的时间了吧。
日向创,十六岁。本该是成为新晋高中生,与同龄人在操场上大闹的年纪,却不得不每天待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
他所在的房间原本是属于一个独居的老人。老人去世之后,房间因为某些据说「关系到世界未来」的原因被征用——而后就如现在这样,「关押」着一个快要丢失自己的少年人。
「啊啊……已经有人在了呢。」
是谁啊。拖着沙哑的嗓音,满腔的不耐烦。这房间住着日向一个人一直以来有些嫌大,今天终于要迎来它的第二个客人了吗?
「正好,日向君也是在的。」
听到自己名字的日向创终于回过头,将窗外刚刚抽出新芽的柳枝背在身后。不过是一玻璃窗之隔,内外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而他倒是早已习以为常。穿着西装的女研究员脸上没有笑容,而新来的「那个人」,就站在她的身旁。
直觉往往是最不可信的,譬如偶然间日向也会有诸如「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样的直觉,而后这愚蠢的念头很快就会被自己打消。但这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日向觉得自己或许在哪里见过他。
而那个大概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即将成为他的室友的人与他对视,弯起眼。
「请多指教,我是狛枝凪斗。」
带着无害的笑容。
「那么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哦。半小时后我会回来为日向君注射药品的。」那研究员见场面和平便满意地离开。日向回去属于自己的那张铁丝床上靠坐着,努力忽略掉身下金属床架发出的嘎吱声响,注视着一旁自称狛枝凪斗的人环顾了不大的卧室一圈,然后走向并排的位置。
他看上去比我还惨。日向心想。
当然,会被关到这间屋子里,本身就已经不是「惨」这么简单了。
他注意到狛枝轻飘飘的白发和与其身高相对怎么看都过于纤瘦的身躯,还有苍白得不健康的皮肤。他看上去比我还惨,日向在心里重复。
「……那么,日向君?啊你是叫日向君吧?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哦。」
日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增加的「同伴」让他的精神有些疲惫,而好在空气里一如既往飘荡着的潮湿气息让他恢复了一点镇定。
「创。我叫日向创。」
「真是充满希望的名字呢。」
奇怪的人。
日向对狛枝的第一印象是——奇怪的人。
原本以为他也是作为脑实验的对象来到此地,日向还暗自奇怪为什么会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试体。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新室友,姑且可以称之为室友吧,来到这里的原因虽非与自己相同,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差不多。
「嗯,是这样哦。所以其实我也不过就再活这一个月差不多而已。」
「你究竟是怎样才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啊?你可是快死了啊。」
「日向君其实也并没有差很多啊。」
日向语塞。是的,他健康得很,他的身体强健得如同每一个在学校走廊里追跑打闹的同龄男生。
但健康的人,不会被关在一间小破房屋里。
这个计划甚至已经不是一个机密。日向创是一个先驱者——那个人是这样对他说的,一旦他成功,这个技术将会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传播。从那以后,全世界都将不再担心生产力与科技的不足,因为人类终于获得了制造天才的能力。这些虚无缥缈的语言还没能在日向的大脑内组成完全的画面,他只是被「那个人」——被那个或许是全世界最疼爱自己的人——亲手送进了这间几乎像是监狱的房间而已。
「其实也许我应该感觉幸运?『实验成功的话,你脑子里的病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带我来的那个人是这样说的。」狛枝摊开手,「『幸运在眷顾你。』她这么说。」
「她?」
「栗色长发的女人,戴着眼镜,穿着黑西装。」
日向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个人的样子,而后没有说话。
他对着有些倾斜的天花板发愣。沉重的天花板像是不知何时便会掉下来,而日向的床的位置,或许刚刚好会被砸个正着。
「日向君?」
「啊,没什么。」他觉得那天花板低到抬起手就能触到了。他躺在床上抬起一只手——然而并没有触碰到。
只是错觉。
也许这只是错觉。
日向接受药物注射的时候狛枝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在尖锐的针刺进他的皮肤的时候日向确信看到那家伙眸子里闪出奇怪的光了,但那并不是幸灾乐祸一类的情绪。于是他将这归结为自己的错觉,大约是第一次在人的眼睛中看到了来自金属反射的光芒罢了。
「我?我只是从那一刻的日向君身上看到了自己所喜爱的气息罢了。」
狛枝说出一些让人尴尬的话的时候从不会掩饰些什么。自知自己的情感正在逐步走向消亡的日向也渐渐懒于表现出不适,权当那人是患有周期性的精神病症。尽管下一刻他意识到实际上自己才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病症患者——而且还正在接受着「延命治疗」。
于是他第一次开口发问。
「你所喜爱的气息,那是什么?」
「我的解释十分不入流,或许日向君是听不懂的。」
「……你尽管说。」
狛枝坐起身,将身旁小桌上的Dr.Pepper往里挪一挪,腾出一片空地。日向承认他没想过这个家伙会喜欢喝饮料,而下一秒狛枝拿出了让他更加惊愕的东西。
「日向君知道这个吧?」
那是一个钥匙环。大概在六七年前非常时兴的样式,事实上它看上去也的确是保存了许多年,金属的边框都失去了光泽。
「……」
「我是说这上面的图案。」狛枝把那个陈旧的钥匙环在愣住的少年眼前晃了三晃。日向猛醒一般一个激灵。「……嗯,嗯。」
「嘛,日向君肯定是知道的。这可是国民级别的传说。」钥匙环被收了回去,日向的目光却还粘在上面,眼前人的声音也变得虚无了起来,「传说中找到四叶草的人会得到幸福,而四叶草在西方更有着『幸运』的含义。」
『初遇』时的直觉终于得到了解释。
「我之前也说过的吧?我是一个被幸运眷顾的人。嗯,是那个女士这样告诉我的哦,她一眼就看穿了我最引以为傲的才能,我真是该表示赞叹呢。」
「但……但这和你刚刚说的『喜爱的气息』有什么关系?」
狛枝满意地看到眼前短发少年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啊。」
「——我一直想要找到,带给我这份幸运的人呢。」
他把那个老旧的钥匙环套在食指上转动。
「——然后呢,在我不得不接受最后的『延命治疗』的时候……找到了呢,日向君。」
幼小的孩子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顺着路旁的人行道奔跑,身后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似乎并不能让他有什么眷恋。十岁的日向创毫不怀疑,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变成全才,那么他将被第一个送去做小白鼠。
自从父亲离世之后,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
他用力奔跑。瘦小的双腿拼命地摆动着,胸腔内狂跳着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肺部也疼得快要不属于自己了。逃离——要逃离那个地方。
不知道已经跑开了多远,或许已经有一公里,或是两公里。过度剧烈的奔跑终于让他眼前陷入黑暗。他跪倒在地上,膝盖被粗糙的石子擦破,火烧火燎的疼痛混合着肺部的剧烈不适,终于让泪水涌出了眼眶。他拼命咳嗽着,口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眼前昏昏沉沉的。
——如果就在这里死去的话。
「不可以喔。」
「咳,咳咳咳——」
「天已经黑了,你不回家吗?」
日向这才意识到或许刚刚自己说出了口。才十岁的孩子说什么死去,不管谁看来都太荒谬了一点。不过眼前人实际上也只是个孩子,因此他带着几丝绝望的冲动话语被认真地听去了——然后,被认真地反驳。
「我……一会儿再回去。」
不回家是不可以的。
尽管那里并没有「家」的气息。
「我今晚要和父母一起坐夜班飞机去旅行哦。所以现在还有一些时间。」眼前的小孩子目光里充满憧憬,「你不开心的话,我陪你一会?」
他从包里拿出一罐饮料塞给眼前红着眼眶的男孩。
「……谢谢。」
他并不知道「陪一会」意味着什么。聊天的话,要聊些什么?自己家母亲对才能的可怕执着?今天刚刚从新一轮打骂中逃脱出来?这不是什么好的话题。于是他将希望寄托给眼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孩。
「旅行的话,要去哪里呢?」
「暂时还不知道哦。也许要去地球的那——一边也不好说。」那孩子夸张地比划着,「总之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以前爸妈出去玩从来都不带上我。唔……不过我比较担心大白,哦,大白是我家的狗。一家人都出门了,没人照顾它怎么办呢?」
「你可以把它寄养给邻居。」小日向已经不哭了,接上了话题。
「嗯,有去拜托邻家的叔叔,不过他也比较忙。好在大白也比较聪明——」
「——创君,跟我回家。」
噩梦来得总是比较快。被打断的男孩子抬起头看到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栗色的长发,包身的西装,眼镜后面的脸上不苟言笑。
「……母,母亲。」日向已经在颤抖了,他本能地向后退着。可是并没有用。
「跟妈妈回家。」
即使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那孩子——十岁的狛枝凪斗——也从温柔的语气背后听出了可怕的威压。他内心为新认识的朋友祈祷了无数次,看着他默不作声地跟在母亲身后渐行渐远。
都没有问名字。……嗯,好像他妈妈叫他创君来着。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狛枝走过去捡起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钥匙环,金属包边,里面绘着四叶草的形状。
「所以你就留着它留了六年。」
「感动了吗日向君?你掉的东西被我保存了六年。你看连金属都不怎么发光了,我多少次几乎想要扔掉它——」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沉默。狛枝也知趣地没再开口。空气凝固了大约有一分钟,日向张了张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继续说道,「那之后我一直在找它。没有找到……所以想到可能是那次跑出去弄丢了,因为之前我一直放在口袋里。」
「那天晚上,我和父母乘坐的夜班飞机遭到劫持。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结果是只有我活了下来。」狛枝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四叶草的图案,「那是我『幸运』的开端。」
「……你说,幸运……」
「所以我说了,很多次我几乎想扔掉它。」狛枝竟然笑了,「不过最终忍住了,毕竟它带给我的好处肉眼可见。最大的一条,大概是我如今正待在这间屋子里。」
日向咽了咽口水。「以一个可能看不到夏天太阳的……人的身份?」
「不是哦。」
狛枝将那陈旧的钥匙环塞回日向手中,日向有些吃惊地发现他的手竟然还是温热的。下一秒他想到也许自己是误会了什么,眼前的狛枝毕竟还是一个活人。
「是以世界的希望诞生的见证者的身份。」
日向觉得这个人绝对疯了。
「你我都是在接受着『延命治疗』。我将在生命最后的时间,看到绝对希望的诞生。这种交换不是十分划算吗?」
「你——你变了。狛枝,你变了太多了,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那么你又如何呢,日向君?」
狛枝说着,扔给眼前的日向一罐Dr.Pepper。日向皱起眉,「我不喜欢喝这种奇怪口味的饮料。」
「这东西的口味和六年前一样。」
「你想说什么?」
「日向君那时候是想要逃跑的吧?是六年前的日向君的话,不会在这破破烂烂的房间里,像傀儡一样接受着定时注射的吧?」
日向创觉得他语塞了。狛枝说得没错,自己也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那么多,又何来立场指责别人?但狛枝并没给他沉默太久的时间。那人重又开口,「从我的角度呢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那位黑衣的女士,是日向君的母亲吧?六年前我也是见过一面的。她言之凿凿地说『幸运在眷顾你』。哈哈,多好笑,就像她的儿子变成了一台机器,我就会跟着整个世界一起得到拯救一样。」
日向捕捉到了狛枝话语中的矛盾。「你说……你之前说,你即将见证世界的希望的诞生。」
「从才能的角度上的确是。」
「但你刚刚又说,整个世界也并不会得到拯救。」
狛枝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春天的气息正在逐渐浓郁,狛枝来之前,日向常常驻足于这里对着窗外发愣。他不被允许走出这间小小的屋子,门外的安保防卫看似脆弱实际上坚不可摧;因此哪怕只是一窗之隔,也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呀,是热爱着希望的。」他语气轻柔,「从那天晚上,日向君带给我那份随时等待杀死我的幸运之日起,我就在想着,是不是越大的坏事,就能够换来越美妙的好事呢?美好的事情的极致,就是所谓希望吧?——那么,如果这次的实验成功了,又会怎么样呢?」
「母亲说,我将成为先驱者。整个世界将不用再担心缺少才能者,人类所需要的一切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
「那么如果这是一件好事,这种等级的好事,需要用怎样惨烈的代价来换取呢?」
「……所以。」
日向还是打开了那罐饮料。有些古怪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想到自己已经有六年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所以整个世界将会绝望。」
窗边的狛枝回过身,露出了一个和他们所讨论的事情完全不符,非常纯粹而无害的笑容。
「完全正确。」
阳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来,在地上打出一条光带。这光景柔和得就像他们从未猜测过,世界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
日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并不奇怪,其实早在半年之前,整个计划的主实施者——他的母亲——就已经告诉过他,整个计划持续不会很久,最晚不过来年三月,世界就可以见证一位真正全能的希望的诞生。
可是在三月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若是能延长我的生命就好了。」他躺在那小床上自言自语。天色已晚,一层薄薄的垫子下生硬的铁丝网硌着他的背,小小的卧室里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的一根灯管,发着惨白兮兮的光,倒是和两个即将面临不同意义上死亡的人十分相称。
「你现在正在接受的不就是延命治疗么?」虽然结局其实是注定的。
「我是说,」他觉得自己正在说的话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是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成为全才。」而且小的时候明明是那么抗拒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的挣扎开始变得无力,自己开始听从摆布,不再反抗。
「或许是从,弄丢了那个钥匙环开始吧。……那是父亲的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
后来又渐渐发现,只有拥有才能,才可以挺胸抬头地站在这个世界上。
可笑的是这也只是个错觉而已。世界没有那么需要全能者的存在,世界并不需要所谓绝对的希望,因为这一切的出现,世界甚至即将陷入绝望。
「如果回到那个时候,我大概不会往原先那个方向逃跑的。」几秒后日向重又开口。「不过我知道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我甚至还能记得那是什么时候,那本来只是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因为我弄丢了一个钥匙环,整个世界就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变化了。」
「那是初春,三月。」一旁的狛枝突然说话了。
「是的,没错。」
和现在一样的季节。
「你可以往好一点的方向想一想,日向君,比如你身旁的我也活不过这个三月了。」狛枝的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说什么故事里的人物,「延命治疗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首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医院。」
「真是令人绝望啊,虽然和世界毁灭相比还是差了点。」
…………
「不过最后的日子里,能和带给我『幸运』的罪魁祸首待在一起,也算是我的才能没被浪费吧。」
狛枝伸出手,把床头的开关按了下去。于是整间房间陷入了黑暗。
日向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